盛天一/图 蒋雨鸥
第一次读《雷雨》的时候,我还是个高中生,跟着语文老师的指挥棒,将其作为高考必考内容解剖般学了下来。第二次读,是在大学一门选修课上,和一群十七八岁、叽叽喳喳、无忧无虑的同龄人,在夏日午后的阶梯教室,懒洋洋地翻看着,宽阔的落地窗外密密层层终年常青的高大绿植,连阳光挤进来时都被染上一层浅绿的油光,这样的明媚,哪里读得懂《雷雨》。
走过了周冲的17岁、四凤的18岁,如今我迫近了周萍的年纪,再看《雷雨》,恍如隔世。
四五月份的长江中下游地区,大部分时间都是烟雨朦胧,周朴园与鲁侍萍的故事,大概也发生在这样美好浪漫的时节。多年来一提到周朴园,课本上总是一再强调他是个冷酷无情、唯利是图的资本家,但我想,少年时的他会是怎样的呢?
人性的复杂。雷雨中的人物各有不同,天真善良、老实淳朴、自尊顽强、虚伪懦弱、自私冷酷……都出现在了这一大“家”中。旁观着他们的闹剧,站在客观的角度欣赏这个人利益之间的争斗……不知是人性造就了他们,还是他们演绎了人性。
有些人的“人性”,并不是一蹴而就的,少年时赤诚,中年时龌龊,仿佛时间是位随心所欲的染匠,将这个人从白染成黑,将那个人从五光十色染成晦暗不明。周朴园,就是其中典型。这个冷血无情、刻薄寡恩的中年男人,你几乎不敢相信他也曾年轻过、热烈过、为一个心爱的女孩反抗过。那个年轻的周朴园,对鲁侍萍用情至深,书中没有详细写过他俩是为何分开,但我猜,一定逃不脱是上一代反对。
一个封建礼教家庭成长起来的长子,注定要成为下一代封建家庭大家长的男人,你能指望他怎样抗争呢?也就是凭着年轻时的一腔热情与爱、一口咽不下的气罢了,夹杂着中年男人的世俗、权衡、盘算,那些年轻时没有的“脏心眼子”几十年下来扎根成长、反客为主,寄生藤般侵蚀、占领,掏空了曾经的单纯美好,长满名为“成熟、稳重”的虚假繁荣的茂盛外壳——我要是鲁侍萍,多看他一眼都是亵渎当年的青春。周朴园做出的种种怀念姿态,我根本不认为他在怀念侍萍,他在怀念那时年轻的自己,他心里很清楚,几十年来他失去了什么、得到了什么,什么值得、什么不值得,那时的自己、和侍萍在一起的自己,是生命中不多的净土,是人生中唯一一次无关利益、不带算计的倾心相恋。
当他们重逢时,已经老了,不再是一个英俊少年和美貌少女的墙头马上,而是冷血资本家和底层苦主的短兵相接,血肉横飞中,哪里容得下三十年前的一段凄楚柔肠。
这是时间的捉弄,这是命运的无常,命运织成了一张大网,最后那场雷雨,即是收网之时。他们拼命反抗,却死的死疯的疯,无人逃脱,只留下一个徒然的姿态。
我们在剧外看他们,谁又在生活之外看我们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