故里草木深

汽笛
李存毅/图

  贾静贤
  小区里,自己家那栋楼的过道,我走了无数次。很多次,都会碰到姥姥穿着好像不合脚的鞋,慢慢地走,在地上发出摩擦的声音。每一次迎面相遇,姥姥会问我去哪,我指指远方,她好像听懂了,对我笑着点点头。
  又有很多次,我走在她身后,看到了她的背影,因为我年轻,总能轻易地超过她。那个时候,我总觉得这条路上,姥姥的脚步声和身影,是最稀松平常的生活。直到姥姥离开,这条路,现在再走,我再也听不到那摩擦的脚步声,也看不到她停下来对我笑着说:“我要回家睡觉啦。”
  很小的时候,姥姥一直跟我说她奶奶带她的故事。那个时候,我觉得姥姥是骗人的,因为姥姥那么大了,她小时候到我小时候,隔了五六十年,她怎会记得。现在我才懂,有些人进入你的生命,不论你的细胞、血液,新陈代谢了多少次、过去多少年,她给你的记忆不会随时间消散,反而会随时光,愈加深刻。
  追悼会上,告别姥姥,三姨读悼念词,读到“母亲卖掉所有嫁妆”,我们便泣不成声。人生百年,我不知道她怎么熬过饥饿、贫穷、战乱,养大儿女,哺育子孙。我只知道,她是真的离开我们了。
  姥姥走后一年,赵先生陪我回孙岗镇上坟,小时候走了无数次的乡间小路,那么熟悉,又那么陌生。姥姥姥爷住的房子,草木深了,原本那一片有四户人家,如今还剩汤叔叔的父母。我路过的时候问爷爷奶奶,还记得我吗,我是夏小雨,她们说不记得了。我说我是夏家的女儿,他们说哎呀,原来是小雨。
  小时候每次清明放假,和妈妈舅舅他们去给太姥姥太姥爷上坟,因为与难得见一次的表哥表姐又聚到一起,并不觉得难过,大人们烧纸钱,让我们小孩子轮流磕头,我们只要磕头就好了。记得有一次,三舅说,清明带子孙回来上坟,就是为了告诉后人,当我老了,百年之后,他们要来看我。当我第一次带自己小家庭来这里祭奠姥姥姥爷的时候,我想起这句话,悲从中来,如果时光可以倒回,我多想不以这种方式来看他们。
  在孙岗镇的时候,我觉得老家六安好远,工作地南京就是外面的世界了。如今,再反过来走这一程,多发达的交通,多快的高铁飞机,都无法拉近与故乡的距离。你生活过的地方,你牵挂的家乡,都慢慢变成了深埋在你心里的远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