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围 摄 蔣雨鸥
农历五月,一年中最盛大繁荣的时光。任凭诗人如何感叹“人间四月芳菲尽”,也无法掩盖仲夏到来时的万物疯长。
古人似乎不太喜欢这个月份,疾病、瘟疫、悲伤让五月获得诸多恶称,然而这期间,两处盛事不可不记。一处是五月初五的端午节,家喻户晓,连垂髫稚子都知道包黍沈流、缅怀忠节,祭奠屈原千年前悲愤一跃的无可奈何;另一处是漫山遍野的石榴花,正值最旺盛的时刻,红艳艳地绽放于碧油油的叶片间,简直像一簇簇点燃的火苗,熏风一吹,颤颤跳跃着,那灼热的石榴红就从人的眼睛一路烧到心间。
挣扎于疾病与温饱之间的祖先,在对蛇虫繁盛的恐惧中偶然抬头,看到这抹生机勃勃的石榴红,便毫不计较“恶月、毒月”的厌处,转而在岁时书上温柔旖旎地写下“榴月”,也写下了希望。
说来惭愧,关于端午节,我最喜欢的部分是吃粽子。赛龙舟有什么看头呢?年幼时随家人看过几次,又热又吵,实在让人不耐烦,至于臂缠五色丝、挂艾草佩香囊这些精细习俗我不太讲究,只爱搬了小凳子坐在厨房门口,看狭长粽叶在奶奶和妈妈的指尖飞舞,等候蒸汽弥漫时的浓郁清香——一笼出锅,我能吃掉一半。
有趣的是,我大学室友是嘉兴人,嘉兴粽子国际驰名,我俩对于粽子的品味一拍即合,如找到知己般欣喜异常。于是一到放假归来,她家人必定给带上成箱成箱的真空包装粽。我们俩早上一醒来,先跑去楼下宿管阿姨那里,用她的小锅煮上四只粽子,然后才不紧不慢地洗漱,等到收拾妥当准备上课去的时候,粽子也可吃了,下楼从阿姨那里经过,捏着棉线将滚烫的粽子从锅里拎出来,笑嘻嘻地告别阿姨,一路边吃边走,兴高采烈地谈天说地,走向尚未盖棺定论的人生里。那些无限的未知与可能,数年后回忆起来,似乎无论寒暑,油浸浸的糯米、黏糊糊的粽叶、亮晶晶的五花肉总能唤醒每一个惬意的清晨。
至于石榴花,是我极为热爱的,当然带了点私心——谁让我出生在石榴花最盛的时候呢。每年这时,看看墙角路边肆意盛放的石榴花,再看看手中的玫瑰百合向日葵,总觉得这些温室里被规训调养出来的花,尽管雅致端庄,但比起烈日暴雨中野蛮生长的石榴花,总差了许多舒爽的叛逆和热烈的桀骜。
这种叛逆和桀骜似乎喜欢的人不多,自古文人多将赞美之词赋予主流认可的品性,如菊之孤高傲世、梅之欺雪凌霜、牡丹之雍容华贵,至于石榴花,不多的诗章里一半是赞其美色,一半是恶其妖娆,明明是端午节里最亮眼的一抹艳色,却几乎没有文人在写端午的同时提到石榴花——似乎只有欧阳修一首《渔家傲》,描写闺中女子过端午时凑上一句“五月榴花妖艳烘”——我时常怀疑这些文人故意存了分别之心,觉得石榴花这样肥艳的妖姝,是配不上“餐菊配兰”的屈大夫的。
若石榴花有思想,必定要大大冷笑这种想法:“草木有本心,何求美人折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