钢轨上的父子情

字数:1,042 2025年07月04日 汽笛
  钟声 吴蓉
  清晨的乘务员休息室,闹钟响了,我伸手摸到枕边的老怀表,冰凉的金属外壳刻满岁月的纹路,表盘内齿轮咬合、转动的细微声响,像极了父亲总在我耳边念叨的铁路规章——精准、可靠、永不倦怠。窗外残月尚未隐去,远处传来机车悠长的汽笛,与记忆里父亲值乘时渐行渐远的背影悄然重叠。
  制服笔挺地悬在木质衣架上,指尖抚过布料时,仍能摸到父亲当年用熨斗压出的清晰折痕。深蓝色的制服在晨光中泛着陈旧的光泽,像极了他那件穿了20年的老工装。系领带时,铜制领带夹在指缝间微微发烫,这是父亲用旧扳手改制的礼物。镜中身影与30年前重叠:扎羊角辫的小男孩踮着脚,胖乎乎的手指总爱抚摸父亲制服上的金色肩章,“铁路职工”的烫金字样在灯光下熠熠生辉,那时的我尚不明白,这身制服承载着多少坚守。
  今天,我们值乘的是K1036次列车。站台上,穿碎花裙的小女孩攥着父亲的衣角又蹦又跳,指着铁轨欢呼:“爸爸快看,大火车来啦。”男人将粉色书包往上提了提,一手护着女儿的头顶,温柔应道:“小心车门夹手。”这熟悉的场景让我眼眶湿润——20年前的每个周末,父亲都会带我去城郊的铁路道口。他总戴着洗得发白的蓝布手套,指着呼啸而过的绿皮火车如数家珍:“这是东风4型内燃机车,那是韶山3型电力机车。”风卷起他鬓角的白发,眼里却盛着比信号灯更炽热的光芒。
  当我们巡视车厢,来到餐车时,红烧肉的香气突然漫过来,冒泡的汤汁裹着琥珀色肉块,热气中浮现出厨房灶台前的身影:父亲系着补丁围裙,总爱用筷子尖挑出最嫩的肉,在瓷勺里反复吹凉,再轻轻喂进我张开的嘴里,“慢些吃,锅里还有。”
  深夜,车厢的灯光调至最暗。我躺在宿营车的铺位上,手机相册的老照片在屏幕上流转。最珍贵的那张拍摄于我入职典礼时,父亲特意翻出压箱底的20世纪80年代铁路制服,肩章磨损得发白。快门按下的瞬间,他低声说:“咱们父子俩,都把青春奉献给铁路事业。”照片里两道并肩的身影,恍若两条永不相交的钢轨,承载着两代人的使命与牵挂。
  车轮与钢轨碰撞出熟悉的鼓点,恍惚间竟与儿时父亲哼唱的《铁路工人之歌》重合,他的嗓音洪亮如汽笛。父亲对我说:“在忙,就别打过来,车上工作要仔细。”而我分明看见他身后的日历上,父亲节的日期被红笔重重圈起,旁边还歪歪扭扭写着:“等儿子回家”。
  “爸,等下次休班,咱们再去道口看火车。”我握紧制服口袋里的铜制领带夹,铁轨延伸向无尽的远方,每一次震颤都像是父亲的叮嘱。他用一生丈量的铁轨,如今成了我掌心的刻度——那些浸透油污的教导、灶台前的温度,早已熔铸成钢轨间的道钉,在岁月里牢牢扎根,托起千万旅客的平安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