宋俊杰
我没什么别的爱好,就喜欢得空时翻几页书。窗外车马喧嚣,纸页一展,便都隔在了另一个世界。字里行间自有天地,翻书声是最好的安神香。
这般读了这些年,自以为懂得书的滋味。直到遇见楼下的旧书铺主人,才知读书还有另一重境界——这话要从《花未眠》中的那句“美是邂逅所得,是亲近所得”说起。
我初次遇见这句话时正住在老城区,楼下开着间旧书铺,店主是个戴银边眼镜的年轻人,称作秦先生,这句话便是他的座右铭。
他的书铺古怪,不按经史子集分类,倒按天气排书。晴日里《陶庵梦忆》搁在窗台晒暖,雨天时《楚辞》要收进里屋防潮。最妙是梅雨季,他总把《红楼梦》摊在漏雨处,说“让黛玉也听听江南的雨声”。
我常笑他迂阔。直到某个秋夜,我去还书,见他正对本破旧的《水浒传》忙碌——纸页脆得像蝴蝶翅膀,他用棉纸蘸着米浆,一点一点填补虫蛀。补到“林冲风雪山神庙”那回,竟撒了些许松针在书页间。“你闻,”他递过书来,松香混着墨香幽幽散开,“这样读雪夜上梁山,是不是连寒气都带着松针味?”
后来才知道,他修复的书都有机关:《诗经》里夹着压平的蒹葭,《西游记》书脊藏着桂花干。他说:“书是活的,读它不能只用眼睛,要带着四季去亲近。”
去年冬天书铺终是关了门。临别他送我本《西湖梦寻》,翻开见“断桥残雪”那页,竟真的嵌着些细雪般的碎棉纸。底下有行小字:“雪是假的,梦是真的。美这东西,总要带点真心去换。”
如今每当我读书困倦,便学着他的法子——读《浮生六记》时泡杯茉莉香片,翻《边城》时在腕间抹些橘子油。纸页间的文字果然活了过来,字字都带着温度。原来最美的邂逅不在山水间,而在心头上。当你愿意带着四季去亲近一页纸、一段文、一个黄昏,光阴自会报之以温柔的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