师父教我当一根“导盲杖”

字数:1,559 2025年12月09日 汽笛
  韩迅
  “旅客们,G7569次列车开始检票。”候车室人工通道旁,检票提示广播像根细针,把我紧扣着对讲机的手指头戳得生疼——入职半月,这已是我第三次把普通旅客错当成需要重点服务的视障旅客了。
  尽管工作手册上的笔记在脑海里翻来覆去,可只要遇上那些握着导盲杖的身影,我的手脚瞬间就又像生了锈,连句“您好”都要来来回回在喉咙里滚得发烫。
  “小韩”,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,我慌忙转身,撞进师父张勇含笑的目光里,他正用食指把胸前工号牌上的金属扣再次按按紧实。望向我攥着对讲机发白的指节,师父了然:“视障旅客李先生要搭G7569次列车去苏州,走,跟我上堂课。”
  “上课?”我一愣,他已迈开腿,“教你怎么做一根导盲杖。”
  候车室西北角的采光最弱,阳光从高窗斜切进来,把那里的空气滤得安静。李先生静立在座椅旁,右手握着的导盲杖不时轻点一次地面,杖头橡胶垫碰在大理石地面上“笃笃”响。我弓步正要上前,手腕却被师父轻轻拉住,他的指腹带着老茧,力道不重却稳,像按着躁动的琴弦。
  “别急。”师父声音压得很低,“视障旅客对触碰最敏感,我们要先让他听见声儿,才方便他确认我们的身份。”语毕,师父上前半步,与李先生保持半臂距离,然后用指节轻轻叩了叩胸前的工作牌,“嗒、嗒”两声,“李先生您好,我是车站客运值班员张勇,今天由我送您上车。”
  我屏住呼吸,看着师父动作。他没有去扶李先生的胳膊,而是微微侧身,把左臂的臂弯亮出来,肘尖稍向下压,形成一个自然的弧度。“您要是方便,右手可以搭我这儿。”师父的声音比平时慢了半拍,李先生迟疑片刻,缓缓伸出手,指尖先轻轻碰了碰师父的袖口,确认是布料的质感后,才稳稳搭住他的臂弯。就在那一瞬间,我发现李先生原本握着导盲杖的指节悄悄放松了些。
  “我们步幅要跟着旅客来。”前行时,师父始终走在李先生侧前方小半步,身体微微侧向他,还不忘对我扭头叮嘱:“他的导盲杖探得远,说明习惯提前感知路况,咱们步子不能走得比他的杖快”。师父声音不高,却像根定海神针再次戳中了我。想起自己之前送视障阿姨乘车时,光考虑到不能耽误检票,自顾自拉起阿姨手腕就走,等气喘吁吁把阿姨送到车厢座位,才意识到她掌心里全是汗……曾经的愧意此刻一股脑儿翻涌上来,令我鼻尖发酸——原来我以为的“高效”,对视障旅客来说竟是无措。
  临近垂直电梯,师父停下脚步,右手轻轻按在李先生的小臂上,力道很轻,却带着明确的“停顿”意味。“前面到电梯还有三级台阶,咱们先下再上”,他边说边用自己的脚尖轻轻碰了碰李先生的鞋尖:“现在脚边是第一级,跟我一起踩稳了。”随着师父的指引,李先生每一步都踩得很实,导盲杖只是轻轻搭在梯阶上,不再像刚才那样频繁探路。感到电梯在脚下运行,李先生搭在师父臂弯上的手又紧了紧,师父立刻用胳膊肘轻轻碰碰李先生,“我在”,李先生的手又慢慢放松了。
  “电梯启动时有晃动。”师父与我适时解释,“这时候,我们声音更得稳,要让旅客感受到的不是‘小心’,而是‘安心’。”凝视着师父微微倾斜的背影,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“稳”,它并非来自肌肉的时时紧绷,而是源于内心的处处关照。
  “这一路您让我很踏实。”送李先生上车后,他对师父满心感谢。回到服务台,师父把抽屉里磨卷了边的记事本推到我面前,翻开后密密麻麻的“注意事项”映入眼帘:张叔叔每半个月往返滁州到南京,导盲杖杖头磨损严重,记得为他带备用橡胶垫;王阿姨左耳听力弱,说话要站在她右侧,语速不要太快……
  “十四年前我刚上岗时,比你还毛躁。”师父用指腹摩挲着笔记本的边角,“我师父告诉我,咱们握着的不只是个对讲机,更是旅客交托过来的信任。后来我才明白,导盲杖指的是路,服务要给的是心。”
  那晚,我在自己的新笔记本上画了一道简单的臂弯,眼前仍晃动着师父陪护视障旅客们行走的身影。我知道,这是我铁路生涯里一堂真正的实践课——关于尊重,关于用心,关于哪怕只是做好一根“导盲杖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