郭雨松
我少年时,心里是藏着对父母的不以为然的。他们终日匍匐在黄土地上,皮肤黝黑粗糙,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泥土。他们没有宏大的理想,忙碌的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,却认准了“读书改变命运”的死理,把整个身子扑进土里,一锄头一锄头地刨出我们的学费。
每次见面,翻来覆去总是那三句:“吃饱没”“睡得好不”“和同学处得来吗”。“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,好好说话”仿佛是他们唯一会说的话。那时我胸怀天下,梦想着仗剑走天涯,立志“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”。父母的问候跳不出三尺灶台,琐碎、普通、平凡,我敷衍地应着,心早已飞向远方。
后来年岁渐长,我方才知道自己并非什么天之骄子,不过是个普通人,挤在城市的夹缝中讨生活。每天晚上上班,忙忙碌碌,空荡的宿舍,竟常常连一顿热饭也懒得张罗。这时,父母的电话依旧如期而至,问的仍是那三句老话。初时我只觉厌烦,后来却在某个凌晨精疲力尽后,对着冷清的宿舍,品出那三句话里的深意。
初入社会的日子满是狼狈。工作到凌晨,胃里的绞痛让我蹲在路边发抖,突然想起母亲在电话里絮叨的“再忙也得吃口热的”,才发现好好吃饭不是矫情,是扛住压力的底气;遇到挫折,整夜失眠,翻来覆去间,父亲那句“睡好了才有劲儿再来”在耳边响起,才明白好好睡觉不是偷懒,是整理情绪的良方;和同事因意见不合争执时,脑海里闪过他们“别红脸,好好说话”的嘱咐,放缓语气后矛盾迎刃而解,才懂得好好说话不是妥协,是处世的智慧。
也许我们终其一生,都成不了改变世界的大人物。但能好好吃饭、好好睡觉、好好说话,把平凡的日子过出滋味来,何尝不是一种了不起的成就?父母没教给我宏大的道理,却把整个人生都浓缩在这三句话里。
最近一次回家,发现父母的背更驼了,但他们还是执着地问那三句话。这次我握住他们粗糙的手,一字一句地回答:“吃得很好,睡得很香,和大家都处得不错。”他们笑了,笑容里盛着满满的安心。
今夜,当我给孩子盖好被子,看着他熟睡的脸庞,脱口而出的依然是:“明天要好好吃饭,好好睡觉,和小朋友好好说话啊。”话一出口,自己先愣住了——那些曾经觉得琐碎的叮咛,早已融入血液。如今我也为人父母,才真正理解这三句话的分量。它们不是琐碎的唠叨,而是父母用一生总结的智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