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泳
　　前不久，一位“火车迷”朋友特地从外地赶来，兴冲冲地邀我陪他一同前往位于南京下关滨江风光带上的“火车主题园”参观游览。许是恰逢国庆假期，之前并不十分热闹的公园此刻游人如织，展位上陈列的旧时蒸汽机火车头和绿皮火车车厢，一下将我拉回到从前的岁月。
　　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，母亲时常带我去当时的南京下关火车站，乘火车看望在外地医院工作的大姐。那时的“绿皮车”，车厢昏暗、设施简陋，没有空调，属夏热冬冷的类型。坐火车久了，我渐渐发现一件奇怪的事：每次下车后，衣服、脸上和手上都沾满黑灰；若把头伸出车窗外，眼睛还会被风吹进沙子，一趟火车坐下来，总是一身脏、一脸灰。我纳闷地问母亲原因，母亲想了想解释道：“可能咱们的车厢离火车头近，火车头是烧煤的蒸汽机车，那些黑灰该是烟囱冒出来的煤灰，火车往前开，煤灰就都吹进车厢里了。”
　　那时火车停站时间较长，下车后我总会跑到火车头旁仔细观察：黑黑的火车头像一座卧倒的铁塔，正呼哧呼哧、有节奏地从烟囱里喷出乳白色烟雾，烟雾中夹带着煤粒，纷纷扬扬四处飘飞。红色的大轮子上方是高高的驾驶室，里面有三位身穿藏青色铁路制服的人在忙碌——他们脚踩厚重的翻毛皮鞋，胸襟前那排嵌有路徽的金黄色铜质纽扣，在烟雾中闪闪发亮，模样既威武又气派！其中一位还咧嘴朝我摆手笑了笑。母亲告诉我，那就是传说中的火车司机。从那时起，火车司机便成了我心动又仰慕的职业。
　　后来我长大了，考上了一所铁路院校。犹记那年进入上海机务段实习时，我惊喜地发现，当年那种冒黑烟、吐白汽的蒸汽机车不知何时已被淘汰，取而代之的是功率更大、速度更快的ND2型内燃机车。我兴奋地爬上火车头四处打量，只见驾驶室内宽敞明亮、瞭望视野开阔，还有许多此前从未见过的先进自动化设备仪器，不禁感慨：变化可真快啊！
　　在铁路干了大半辈子，其间虽因工作需要换过几次岗位，却始终没离开过火车头与两条铁轨。我亲历了铁路六次大提速、既有线改造建设，也见证了时速200公里以上动车组的开行——从最初的“新曙光号动车组”，到后来的“神州号”“金轮号”，再到“先锋号”“中华之星号”……这些自带动力的动车组，比当年以煤为动力的蒸汽机车功率大得多：流线型的车头设计让速度更快，操控更便捷，安全性能也更高，以往的煤灰、油污与噪声更是一去不复返。
　　如今，京沪线上的复兴号，最高时速已达350公里；从前老旧的下关火车站，也早已被现代化的南京南站所取代……抚今追昔，不禁感叹：“时间都去哪儿了？”或许从我们这一代铁路人身上，更能窥见岁月留下的痕迹。
　　火车头虽数度更新换代，但杏花春雨、霜菊秋月，在春秋轮回、寒暑交替间，滚滚车轮始终一路呼啸前行、一路铿锵流韵。我时常庆幸此生与铁路结缘，能幸福地见证铁路从绿皮火车到复兴号高铁的沧桑变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