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妹理发店

字数:1,184 2025年12月23日 汽笛
  刘学杰
  推开那扇漆色有些斑驳的玻璃门,一股温热而复杂的气息便扑面而来——是洗发水的清芬、消毒毛巾的皂角味,还有老式发油和人间烟火交织在一起的踏实感。这家名为“姐妹理发店”的小店,就静静地开在铁路小区里,对面是终日轰隆作响的火车车辆修理厂,旁边则是一家氤氲着水汽的老浴室。
  在满街“时尚造型”“设计沙龙”的映衬下,“姐妹理发店”这五个字,显得那样朴实,甚至有些过时。它像一枚被遗忘在时光里的书签,静静地标记着一段流淌了三十年的岁月。
  店里的时光,仿佛走得比外面慢许多。老式的铸铁理发椅,上面的镀铬早已斑驳,却依旧稳固;镜框边沿的金漆裂开了细密的纹路,像岁月的掌纹;就连洗头池那偶尔会滴水的龙头,也成了这怀旧图景的一部分。然而,这一切都被打理得一尘不染:工具在托盘里摆放得井然有序,每条毛巾都叠得方方正正,映照着主人内心的澄净与规整。
  我来时,一个秋日的午后。阳光透过磨砂玻璃窗,在水泥地上投下柔和的光斑。店里人声暖融,几位阿姨正坐在长条凳上唠着家常。我以为要等位,妹妹却笑着迎上来,示意空着的理发椅:“不用等,她们是老街坊,过来坐坐。”她的声音软软的,带着此地特有的口音。
  为我理发的是妹妹。她为我系围布的动作轻柔而稳妥,手指不经意触到后颈,是温热的。她并不多言,只问:“想怎么剪?”我说简单修修就好。她点点头,拿起梳子和剪刀。她的手法娴熟得像一种本能——梳子挑起发丝,剪刀贴着梳齿掠过,发出清脆细密的“嚓嚓”声,碎发如时光的尘埃般簌簌落下。她不时会停下端详,眼神专注,仿佛在打磨一件心爱的作品。
  “您的发质挺好。”她轻声说。
  “在城里,剪这么一次要几十块呢。”我感慨道。
  她腼腆地笑了:“我们这儿,街里街坊的,一直是这个价。”
  墙上的老式挂钟不紧不慢地滴答作响,收音机里飘着咿呀的戏曲。旁边的闲聊声、笑声与剪刀的声响交织在一起,构成一曲安稳的日常交响。一位烫着卷发的阿姨推门探进头来:“小娟,我闺女周末回门,点名要回来找你做头哩!”姐姐在一旁应着,手里的吹风机正为另一位客人嗡嗡作响,一切忙而不乱。
 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为什么那些搬走的、嫁走的姑娘,总要专程回来。她们来此找寻的,不只是一个发型,更是一段可以安放身心的时光。在这个凡事求快的世界里,这里还珍藏着“慢”的权利与温情。剪一次头发的工夫,足够听完一段邻里的家长里短,足够让午后的阳光在墙上悄然挪移。
  理完发,我对着镜子端详,发型清爽又利落。我掏出十元钱递过去,妹妹接过,利落地放进一旁的木匣里,并未找零。整个过程自然而寻常。
  走出店门,修理厂的轰鸣与老浴室的水汽依旧,构成这片街区不变的背景。姐妹理发店静静地伫立其中,像从这市井土壤里自然生长出的一朵花,不娇艳,不夺目,却以其最质朴的姿态,经年累月地吐露着芬芳。它用三十年的坚守告诉我们:无论时代如何奔涌,总有些东西值得守护——比如一门诚实的手艺、一份敦厚的诚信,以及一把剪刀所能维系的人间情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