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锦俊
我是浙江衢州龙游人,一个喝灵山江水长大的小镇姑娘。溪口,我的家乡,是地图上一个需要放大再放大才能看清的小点,蜷在浙西连绵不断的大竹海里。门前那条灵山江,一路向下,没入飘着薄雾的江面。从家家户户厨房里飘出混着柴火气的香气,那是妈妈的味道,是被这方山水深深浸润过的、爱的味道。
妈妈常说,龙游发糕用的水,是毛竹山里的山泉水,也是灵山江的源头,它自带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,是别处没有的。做发糕的农家粳米,定要在这样的山泉水里浸足时辰,让每一粒米都吸饱山川的灵气。
家家户户蒸发糕的日子,定是快要过年了。巨大的竹蒸笼冒着汹涌的白气,带着箬叶的清香和米浆甜润的发酵气息,几乎淹没了整个屋子。妈妈在蒸汽里忙碌,身影模糊又清晰,像青山在晨雾中隐现。她的发糕,总比别人多一层莹润的光泽,口感也格外绵韧。后来我才明白,那不仅是手艺,更是我们溪口的山水好。出笼的发糕,洁白如云,妈妈用茴香点上红印,像给山间白云缀上了霞光。咬下去的刹那,清甜在口中化开。这甜,是山水与糯米在妈妈手里的完美融合。
如果说发糕是山岚云气的凝练,那么龙游的“馒头”,便是大地的踏实与慷慨。它的原料同样朴素,却带着更强的慰藉力量。龙游的“馒头”与北方的白面大馒头可不一样。上大学时,我向同学介绍龙游“馒头”,他们都很诧异:“馒头怎么会有馅呢,有馅的不是包子吗?”“不不不,包子是包子,馒头是馒头。”它里面夹着我们龙游溪口的特产笋干呢。妈妈先是炒好笋干肉馅,再夹进酒酿馒头里,上锅蒸几分钟,油脂微微融化,渗透进馒头的孔隙,咸香与米甜交融,是劳作后最丰厚的犒赏。这滋味,是妈妈给外地游子最可靠的支持。
深秋,妈妈开始张罗酿酒。糯米要用山泉水反复淘洗,蒸得粒粒分明、光泽莹润。拌酒曲时,妈妈的手在腾着热气的糯米间翻飞。然后,所有食材被装入大缸中,中间挖个大大的洞——妈妈说这是“泉眼”。最后用厚厚的棉被盖上,放置在阴凉安静的角落,静静等待糯米发酵,其间还需添加山泉水调和。妈妈酿的米酒,喝一口,一股暖流便滑入胸腔,那香甜醇厚的味道,深受顾客喜爱。
妈妈的味道,从来不止于手艺。那是灵山江源头山泉水的清冽,化作了发糕的莹润;是溪口毛竹山的物产,凝成了馒头的扎实;是风霜雨雪的浸润,被妈妈用耐心与爱,酿成了那一碗驱寒暖心的米酒。